如同他昔日背叛那些人时的表情一样。
又像是至今仍在被他所伤害。
她抬起头来，带着单薄如纸、苍白而温柔笑容，看向比自己高了不止一头的丈夫：“但我却忘记了呢……我永远也叫不醒一个装醒的人。”
“……爱丽丝。”
他之前从眼中投射出来的，绝非是如此不详的昏黄色光辉。
爱丽丝嘲讽着，反手捉住了鞘那试图缩回的右手。
“是的，确实应该如此……既然黄昏诞生于世界末日，那么不消灭末日、仅消灭黄昏之卵，那又有什么意义？不过是抽刀断水罢了……”
罗素突然有些自嘲般的笑了出来。
那是如此软弱无力、白皙鲜嫩的……属于少女的手。她的力量绝对抵不过鞘的力量……可她却直接握住了鞘的手、让他无法再向后抽回半寸。她根本无需发力，鞘也无法逃脱她的束缚。
可是……
可他却能正常使用这份力量……甚至精确的操控这份力量。
那是属于“人类意识”的力量、是被污染的“旧神”所持有的庞大而混沌的原始灵能中，被人类心中的善所净化的、那极小的一部分。
那蒙着人皮的机械，已然不再是过去她所认识的那个男人了。
爱丽丝的这具躯体只有二十岁出头。甚至比罗素自己都还要年轻。
罗素轻声嗯了一声，像是在解释些什么、又像是在可惜些什么：“我只是想要看看，我现在的决心究竟如何……它比起一把刀，更像是一面能够看清自己决心的镜子。”
罗素低声喃喃着，从桌边离开、走向鞘：“我们都抱持着某种天真啊……那种继承于孩童时的纯粹想法。在童年时遭遇的苦痛，留下的执念。在成为大人之后，在这个世界是那样的格格不入。
直到他的人生在意识破灭之后，才终于被“黄昏”所肯定、并赋予了意义——毁灭一切的意义。
因为他并不敢触碰爱丽丝的身体。
“……你就这么肯定，在吞掉与你同等规模的我之后，还能保持自我吗？”
“我一直都在试图叫醒那些装睡的人，让他们起来面对现实……”
罗素叹息着。
明明他自己只要扭过头去，就可以结束一切。他只要离开，爱丽丝就追不到他。
——并非是导入了旧日圣贤的记忆，来让自己获得了这份圣秩之力。
鞘宕机在了原地，眼罩般的昏黄色指示灯正激烈的闪烁着。
“——你那机械的身体，还能犯这种低级错误？”
听到爱丽丝那悲苦的言语，鞘脸上那机械般的神色，终于、第一次有了些微的动容。
她向来都认为他是一个坚强而了不起的人。
鞘那不断寻求意义的一生结束了。他所迎来的，只有无限的空虚。
能够隐约尝到如泪般苦涩的淡淡咸味，却看不到一丝半毫的白色结晶。
为何、为何……
他越是想要握住一切，世间的一切便如他指缝中流失的沙。越是想要握住更多，沙子也就流失的越快。不管如何努力、做出何种牺牲，也得不到任何东西。
电子脑运算的速度很快。鞘几乎是立刻就得到了答案。
那个怯懦、孤独、遍体鳞伤。
“我已经决定了。我绝对不要……再放你离开了。
爱丽丝与鞘对视着，她那翠绿色的瞳孔深处、也逐渐闪耀起了昏黄色的微光。并与鞘眼中的闪烁逐渐同步。
——并非是“否定之否定”。而是完全否定。
爱丽丝……
“因为你这大笨蛋，要是离开了我，就什么都做不到！
“既然你如今只剩一份数据的话——那么储存在哪里，应该都无所谓的吧？
“那为什么、为什么你都变成了这样，还是不愿意回家？”
从最开始，他就诞生于教宗所创造的“新神”内部，并作为祂不可剔除、不可取代的“杀毒软件”而存在。
鞘对自己进行的一系列充满痛苦的改造，连同他的人生本身成为了一种仪式——呼唤出了具有“反电子”这一能力的灵能。它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圣秩之力，而是如同“神之容器”、“阿尼玛·阿尼姆斯”一样，属于鞘自己的“全新的灵能”。
“——我不要。”
坏日下意识的想要抓住罗素的袖口，但翠雀却预判到了他的动作、提前一步伸手拦住了他的手腕。她严肃的对着眉头紧皱的坏日摇了摇头，随后有些担忧的看向罗素的背影。
鞘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——但爱丽丝原本轻轻按住他手背的手，却突然握紧。
“——不许逃。”
徒手毁灭了前代文明的宇宙舰，掐灭了未来七分之一的可能性。
她的表情复杂，目光温柔、充满爱意，却又无比悲伤。
——或者说，【罗素】已经看见了。
“亦或是隐约察觉到了自己的末路后，在真正堕落之前，通过最后的决策来抹除了自己的黄昏意志、否定了自己的主观危害性？
“将最纯粹的否定也随之否定……真是讽刺。不愧是什么都做不到的男人，绝对空虚的人生……”
可在他面前，爱丽丝却宛如虚幻的幻象一般。他在半空中抓握了两下，却如烟般缥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