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台周围伶人们听到这雷四宝的喝骂声,一时间也都纷纷叫嚷起哄起来。有的人自是继续嘲笑这雷四宝,自己犯了错却还死鸭子嘴硬。
但也有人信了雷四宝那说辞,毕竟他们太常寺音声人不乏色艺可观之类,也的确会有官长使弄权力逼迫那些乐户人家主动奉献。
馆堂中隔音效果还是不错,外间又是闹哄哄的,张岱倒是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在外间早了黄谣。趁着监督伶人课业的工夫,他也写完了准备寄给王君的信件。
这里刚刚搁笔,他抬头看到一名都事堂下属的府员匆匆入内,于是便开口问道:“有事吗?”
“薛少卿召张协律入堂嘱事。”
那府员走上前来,恭声说道。
张岱这里督查了大半天的课业,顺便也对太乐署过去一段时间的督课情况有所了解,这会儿再被召见倒也有了一点底气,于是便走出馆堂向前边都事堂行去。
当他行经那施刑的高台时,台下伶人们已经散去不少,仍然剩下一些望向他的眼神则有些怪异。
对此张岱也并没有放在心上,尽管接触时间不长,但是他能感觉出这些太常乐人们的思维与普通人是有许多不同之处。
这些乐户皆隶贱籍,本身社会地位不高,但自己并没有一个清晰的认识,因为日常生活相对比较闭塞,接触外界较少。
这些人往往又参与各种朝廷典礼、大酺等活动,自觉得见识阅历高人一等。其中色艺出众者更是多受达官贵人的追捧,心态便越发的飘飘然。
这一点不自知,太常乐人要比教坊乐人更严重一些,因为教坊中人是要更清楚自己色艺娱人的本质。而太常乐人虽隶贱籍,总归也是在编人员,吃惯了大锅饭,并不直接面向风月场,从环境中获得的反馈自然就更少,更加脱离社会。
张岱只是一个具有一定督察权的协律郎,却非太乐令、丞这样的主管官员,倒也不打算搞什么扭转风气的行动,这些人只要不惹自己,纵有小错也能从轻发落。可要跟那雷四宝一样当刺头,他自然也不会放过。
此时已经过了午后,寺署中一些官员都已经早退离开,都事堂内外人员也少了不少,张岱入堂后便向薛縚作揖道:“请问少卿何事见嘱?”
“你方才做了什么?”
薛縚垂眼望着张岱,口中沉声问道。
“下官在太乐署馆堂监课,课簿具此。”
张岱嘴里说着,两手将那课簿奉上。
薛縚却不看那课簿,而是又直盯着张岱说道:“听说你在后舍馆堂杖刑罚人?你知不知太常用刑治众的尺度?太常音声人俱需勤参典礼,尤其那些业成的乐部供奉,一身艺能更加难得,非是大错,不可置以刑具,若伤人折业,难能补救。你新官入署,急于立威,但却不应滥用刑具,速去将那受刑人放出!”
张岱听到这里,当即便皱起眉头,略作沉吟后当即便又说道:“少卿凡所教训,下官铭记于心,昨日还可称新,今日已是旧人。急于立威,于何谈起?少卿知此徒罪犯何事,何以笃言不应加刑?
国之所以立刑赏之典、作五木之器,便是为的明争是非,赏罚分明。国法所纠,虽朱紫之士亦不能免,何况区区优伶!重此伶艺而轻法规,人言耶?少卿乱命,请恕下官不敢奉从!”
“放肆!你敢如此侮辱上官,是奉谁家法规?”
薛縚自想不到张岱如此强硬,他愣了一愣后才勃然大怒、拍案而起。
“太常,礼乐之宗。少卿守礼,即是上官。若否,某当循礼取舍、奉礼行事。礼之所允,某当恪行。”
张岱嘴里这么说着,心内却感叹太子这老丈人水平是真的差,他妈的为了一个醉鬼伶人在这里跟老子瞪眼耍横,你特么争赢了又是多长脸的事?
“竖子狂妄!你在我眼中,与优伶何异?真以为有崔大卿照拂,我便不敢罚你?”
薛縚脸色变得更加难看,又戟指着张岱怒声道。
“下官与优伶习艺不同,是应试得取、皇恩敕授的太常协律郎。若在少卿眼中与优伶无异,少卿应宜自省。”
张岱见他这气急败坏的模样,又不急不缓的拱手道:“少卿执判寺事,下官亦属下一员,少卿若欲惩,更不需问下官。下官恭受而已,岂敢言否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