会议在十一点多钟宣告结束。教师们如退潮般,从会议室前后两扇门鱼贯而出,脚步声、低语声汇成一片,渐渐散去。
黄诗娴几乎是随着人流的第一波涌出,脚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匆忙。她刻意不去寻找那个身影,只想让凉风吹散脸上残余的灼热。然而,就在她即将走下最后一级台阶,融入教学楼前那片空旷的、被正午阳光晒得发白的水泥地时,一个低沉的、带着点迟疑的男声自身后不远不近地响起!
“黄老师?”
她脚步一滞,脊背瞬间绷紧。这声音……是武修文?他怎么会知道她的姓氏?方才会上梁主任宣读安排时,分明只提了她的班级职务……黄诗娴深吸一口气,缓缓转过身。
武修文站在会议室门廊的阴影交界处,阳光在他侧脸上投下清晰的明暗分割线。他手里捏着一个东西,迎着刺目的阳光朝她递过来,脸上那层因会议闷热而泛起的薄红尚未褪尽,眼神却坦荡,只是细看之下,那坦荡深处似乎藏着一丝不易捕捉的、混杂着探究的锐利。
“这个,”他开口,声音不高,却清晰地穿透了嘈杂的背景,“方才散场时,在你座位下发现的。”
他摊开手掌,掌心里静静躺着一枚小巧的、半旧的海蓝色发卡,边缘镶嵌着几粒磨得微润的白色小贝壳。那是父亲在她去年考上民办教师时,特意从渔港集市淘来的,说是“海姑娘就该有点海的念想”。
黄诗娴下意识地抬手摸向脑后,果然,束起的长发一侧已松散开一缕。
她的脸颊再次不可抑制地发起烫来,慌忙伸手去接:“啊……谢谢武老师,真没注意……”
指尖即将触及那枚发卡冰凉的贝壳边缘时,武修文的手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,并未立即松开。他深邃的目光在她因窘迫而更显生动的脸庞上停留了一瞬,那眼神仿佛带着某种审视的穿透力,随即才缓缓松开手指,让发卡落入她掌心。就在黄诗娴低头匆匆将发卡攥紧,准备再次道谢然后迅速逃离时,武修文的声音再次响起,平静无波,却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!
“黄老师教六一班语文?”他顿了顿,目光掠过她紧握发卡的手,投向远处教学楼六年级教室的方向,仿佛在确认什么,“正好,我是六一班和二班的数学老师。”
他的语气寻常,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安排。然而,黄诗娴的心却莫名地往下一沉。那句“正好”像一枚淬了冰的针,轻轻刺了她一下。她猛地抬眼看他,试图从他平静无澜的脸上解读出更深层的意味。是纯粹的巧合陈述?还是……一种微妙的、带着距离感的划界?抑或是对即将共事的某种未言明的审视?
武修文迎上她探寻的目光,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,那笑意淡得如同水面的涟漪,转瞬即逝,快得让人疑心是否只是光影的错觉。他不再言语,只是朝她礼节性地点了点头,随即侧身,迈开沉稳的步子,径直走向教师宿舍楼的方向,将黄诗娴独自留在了那片刺目而空旷的、白得晃眼的水泥地中央。
正午的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,晒得地面蒸腾起肉眼可见的热浪。
黄诗娴攥着那枚带着武修文掌心余温的海蓝色发卡,指尖的贝壳硌得掌心生疼。她望着武修文融入人群、渐行渐远的背影,那背影挺拔却疏离。方才会议室那短暂而混乱的悸动早已被一种更深沉、更复杂的情绪取代。那声平静的“正好”,和那个模糊得如同幻觉的微笑,像一道无形的屏障,横亘在两人之间。她忽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,与这位传说中“很牛B”的武修文共事,尤其是一同执教那个承载了学校最大期望的六一班,绝不会如她清晨骑车时哼唱的那首《在希望的田野上》那般轻松明快。
一丝难以言喻的、混合着沉重与莫名不安的预感,如同海面悄然升起的薄雾,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,笼罩了她刚刚放晴的心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