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深吸一口气,像是要把胸腔里所有的郁结和疲惫都呼出去。然后,他猛地坐直身体,重新翻开一本新的笔记本,拿起笔,甩开膀子,开始奋笔疾书!笔尖划过纸张,发出密集而有力的“沙沙”声,像蚕在奋力啃食桑叶,又像战士在磨砺刀锋。他要将那份初步方案细化、深化、具化!每一个层次的目标要更清晰,辅导的细节要更可操作,练习的设计要更精准!他要在家长和同事的质疑声中,在这片教育的盐碱地上,硬生生地趟出一条路来!
就在他全神贯注、几乎与这孤灯和纸笔融为一体时,放在桌角的手机屏幕,突然无声地亮了起来。柔和的光线在昏暗的桌面上晕开一小片暖黄。
武修文被这光亮惊动,笔尖顿住。他侧过头看去。
屏幕上跳出一条新信息的预览:
诗娴: 武老师,我哥他……后来没伤着你吧?对不起!真的对不起![哭泣]
看着那个熟悉的名字和后面带着泪痕的表情符号,武修文紧绷了一天的嘴角,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下,一丝极其微弱的暖意,像初春破冰的溪流,悄然淌过冰冷疲惫的心田。他放下笔,拿起手机,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悬停了几秒,似乎在斟酌着字句。然后,他快速地敲下回复:
武修文: 没事,放心。海涛哥只是关心你。早点休息。
信息发送成功的提示音轻微响起。他放下手机,却没有立刻回到那些教案和方案中去。他下意识地抬起头,目光投向窗外无边的黑暗。
就在这一瞥之间!
办公室窗外,正对着教学楼侧面那条通往教师宿舍的小路。小路没有路灯,一片漆黑。然而,就在那片浓墨般的黑暗边缘,靠近一丛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冬青灌木的地方,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!
武修文的瞳孔骤然一缩!
借着办公室窗户透出去的微弱灯光,他清晰地看到,灌木丛后,半张熟悉的脸一闪而过!白皙的皮肤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醒目,一双因为惊吓而瞪得大大的眼睛,如同受惊的小鹿,在黑暗里与他投过去的视线仓促地对撞了一瞬!
是黄诗娴!
她竟然一直没走?躲在那里?
那惊鸿一瞥的眼神里,充满了来不及掩饰的担忧、紧张,还有一种被抓包后的巨大慌乱!
武修文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!他几乎是立刻站起身,下意识地想要走到窗边看清楚。
然而,就在他起身的刹那,窗外灌木丛后那个身影,像是被烫到一样,猛地缩了回去,紧接着便是一阵细碎、急促、极力压低的脚步声,慌不择路地朝着远离灯光的方向,迅速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,只留下那丛冬青在风中兀自摇晃……
武修文僵立在原地,保持着半起身的姿势,手还撑在桌沿上。窗外,只剩下寒风凄厉的呜咽和一片吞噬一切的黑暗。刚才那一闪而过的身影和眼神,如同幻觉。
他慢慢坐回椅子上,眉头再次锁紧,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。她为什么躲在那里?她看到了什么?听到了多少?是担心她哥哥的事?还是……也对白天的家长会有所耳闻?无数个疑问瞬间涌上心头,让本就纷乱的思绪更加理不清头绪。
就在这时,一阵更猛烈的海风呼啸着卷过校园,发出鬼哭般的尖啸!风猛烈地拍打着办公室的窗户,窗框被震得哐哐作响!
就在这风声鹤唳的瞬间,武修文的目光,被风猛地推向更远处的黑暗——那是校园围墙之外,紧邻着的一片低矮民房区域。其中一户人家的后院矮墙,正对着他办公室的窗口方向。
风卷起了什么东西,在那户人家的矮墙上方,短暂地飘扬了一下!
惨淡的星光和远处微弱的路灯光芒下,武修文看得清清楚楚!
那是一件晾晒在竹竿上的……男式衬衫!
浅色的,布料普通。这本身没什么稀奇。
但让武修文浑身的血液瞬间冲向头顶,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的,是那件衬衫的肩头和前襟位置,赫然浸染着大片大片已经干涸发黑、在昏暗光线下呈现出诡异深褐色的……污渍!
那形状,那颜色……像极了……血迹!
那户人家……武修文的心沉了下去,寒意顺着脊椎疯狂爬升:那是孙奶奶家!
白天家长会上,孙奶奶那豁出去的支持,她那句“我老婆子绝不护短”的话语,还在耳边回响。而此刻,她家院墙上,却晾着一件染血的衬衫?
黄海涛白天那砸在讲台上的、指关节擦破皮渗着血丝的拳头……那件染血衬衫出现的时间……孙小胖那不安绞动的手指……还有黄诗娴刚才那惊惶躲闪的眼神……无数碎片化的信息,在这一刻,被这件在寒风中飘荡的染血衬衫,诡异地串联在了一起!
一个冰冷而惊悚的念头,如同毒蛇,猛地缠住了武修文的心脏!
难道……白天他离开码头后,怒火未消的黄海涛,并没有真的罢休?难道……他后来又去找了……孙小胖?那孩子脸上的不安……是因为这个?
这个念头带来的寒意,比窗外呜咽的海风更刺骨!武修文猛地站起身,带倒了身后的椅子,发出一声刺耳的巨响!他冲到窗边,双手死死按在冰冷的窗玻璃上,瞪大了眼睛,死死盯住孙奶奶家院墙的方向!
风还在呼啸,那件染血的衬衫,如同招魂的幡,在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,在惨淡的星月光辉下,随着狂风,一下,又一下,诡异地飘荡着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