武修文脸上的笑容僵住了,心脏猛地一缩。他清晰地感觉到四周投来的目光温度骤降。他强迫自己稳住心神,迎上***那双充满不信任和责难的眼睛,声音尽量保持平稳:“王先生,您先别急。海涛这次期中考试,基础题部分掌握得不错,丢分主要是在后面的几道拔高题上,那些题确实有难度……”
“难度?”***嗤笑一声,猛地站起身,椅子腿在地面刮出刺耳的噪音。他个子不高,但气势汹汹,咄咄逼人地逼近武修文,“什么难度不难度!我看就是你这个老师教的有问题!我儿子以前在松岗,那可是重点班!叶校长亲自抓教学的!成绩稳稳当当!怎么到了你这海田小学,才半个学期,成绩就掉了这么多?啊?!”他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武修文脸上,“是不是你搞那个什么普通话教学,把孩子搞糊涂了?听不懂课了?我就说嘛!好好的本地话不讲,非要讲什么普通话!花架子!”
“王先生,请您冷静一点。”武修文的声音沉了下来,那份刚被暖意包裹的心迅速冷却,一股怒意和委屈在胸腔里冲撞。他捏紧了拳头,指节泛白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,用疼痛提醒自己保持理智,“教学方式和教学成果,刚才梁主任和李校长在大会上已经用数据做了说明。海涛的退步,我需要和他具体沟通,分析原因,我们一起想办法帮他提……”
“想办法?想什么办法?!”***根本不听,粗暴地挥手打断,脸上满是烦躁和不耐烦,“我看你就是不行!误人子弟!我要去找校长!我要投诉!我要教育局评评理!凭什么让一个落聘的老师来教我儿子!”
“落聘”两个字,像两把烧红的烙铁,狠狠烫在武修文的神经上!他脸色瞬间煞白,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。办公室里那份狂喜带来的暖意,家长们的笑脸,此刻都变成了尖锐的讽刺,狠狠扎在他心上。巨大的屈辱感如同冰冷的海水,瞬间将他淹没,几乎窒息。他张了张嘴,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,一个字也发不出来。
教室里一片死寂。家长们面面相觑,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。黄诗娴不知何时也来到了教室门口,看到这一幕,脸色瞬间变了,焦急地想进来,却被旁边一位老师轻轻拉住了胳膊,示意她暂时别掺和。
“哼!”***见武修文脸色惨白说不出话,似乎更笃定了自己的判断,脸上露出一丝刻薄的得意。他不再看武修文,气哼哼地一把抓起桌上儿子的试卷,揉成一团塞进口袋,转身就走,肩膀还故意重重地撞了一下僵立在原地的武修文!
武修文被撞得一个趔趄,扶住了旁边的课桌才稳住身体。
***大步流星地走到教室门口,掏出手机,手指用力地在屏幕上戳点着,似乎急于联系什么人。就在他推开教室门的瞬间,一阵穿堂风猛地灌入,将他手机屏幕短暂地吹亮,清晰地暴露在武修文以及门口几个老师的视线里!
那屏幕上,赫然显示着一个正在拨出的联系人名字:
叶水洪(松岗校长)
这个名字,像一道撕裂夜空的惨白闪电,带着毁灭性的能量,狠狠劈中了武修文!
他瞳孔骤然缩紧!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!一股冰冷的寒意从尾椎骨猛地窜起,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,连指尖都冻得发麻!
***骂骂咧咧的声音还在走廊里回荡,伴随着手机贴在耳边的动作,清晰地传来一句:“……喂?叶校长吗?我***!我跟你说,那个武修文他根本不行!他把我儿子教坏了……”
后面的话,武修文已经听不清了。巨大的耳鸣声淹没了一切。
教室里死寂一片。家长们沉默地看着他,目光复杂难辨。门口的黄诗娴挣脱了阻拦,冲了进来,脸上满是担忧和愤怒:“修文!你没事吧?他怎么能这样……”
武修文却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石像,僵在原地。窗外,刚才还只是阴沉的天空,此刻已彻底被铅灰色的厚重云层覆盖。远处传来沉闷的滚雷声,一声接着一声,由远及近,仿佛沉重的车轮碾过天幕,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。潮湿冰冷的海风猛地灌满整个教室,吹得讲台上的试卷哗啦啦作响,也吹得武修文单薄的衬衫紧紧贴在身上,勾勒出他微微颤抖的脊背线条。
他缓缓地、极其缓慢地抬起头,望向窗外那片阴沉得令人窒息的天幕。***刻薄的话语,家长们瞬间冷却的视线,还有手机屏幕上那个刺眼的名字:叶水洪……这些碎片在他混乱的脑海中疯狂搅动、碰撞,最终汇聚成一个冰冷刺骨的认知:第六名的成绩单带来的短暂暖阳,终究没能穿透厚重的云层。
一场足以将他重新打回深渊的暴风雨,已然在掌声的余韵中,露出了狰狞的獠牙!
他刚刚亲手打破的“垫底”历史,会不会在下一刻,就被一场来自过去的恶意举报,彻底碾碎成新的耻辱?
那道连接着松岗小学的阴冷视线,是否早已织成了一张无形的大网,正等着将他,连同海田小学刚刚燃起的微弱希望,一同绞杀殆尽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