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松珍!”武修文终于忍不住出声,语气带着少见的急切和尴尬,“别乱说!什么才子……”
“哈哈,急了急了!”郑松珍笑得更欢,“好啦好啦,不逗你了!吃饭吃饭!不过……”她话锋一转,眨眨眼,“武老师,以后有新作,能不能让我们拜读一下?给咱们这‘国际厨房’也增加点文化气息嘛!”
武修文含糊地应了一声,埋头扒饭,只想赶紧结束这个话题。然而,在无人注意的角落,黄诗娴的唇角却再次悄然弯起。她看着碗里那块他还没动过的、最好的鱼腩,又抬眼飞快地瞥了一眼他低垂的、泛红的侧脸,一种从未有过的、微甜又微涩的情绪,如同涨潮的海水,悄然漫过心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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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,深沉如墨。白日里喧嚣的海田小学彻底沉入寂静,只有远处海浪不知疲倦的叹息,一阵阵传来。
宿舍里那盏十五瓦的白炽灯,散发出昏黄而温暖的光晕,勉强照亮了书桌的一隅。武修文坐在灯下,面前摊开的备课本上,工整的教案早已写完。然而,他的心思却不在那上面。
郑松珍那促狭的笑脸和念出的诗句,黄诗娴那带着探寻和一丝了然的目光,还有她默不作声放进自己碗里的那块最好的鱼腩……像走马灯一样在脑海里旋转。他摊开一张新的信纸,笔尖悬在纸的上方,墨迹在灯下凝成一个深色的小点。
窗外的木麻黄在夜风中沙沙作响,声音比白日更清晰,如同海浪在远处低沉的伴奏。这声音,海田的孩子,李校的信任,梁主任的支持,还有……那间小小的、永远充满烟火气和欢声笑语的“国际厨房”……点点滴滴,汇聚成一股温暖而有力的暗流,冲刷着心头的冰冷和沉重。
笔尖终于落下,划过粗糙的纸面,发出沙沙的轻响,与窗外的树声应和。不再是昨夜海滩上的冰冷决绝,白日里那些鲜活的面孔,那些明亮的眼睛,那些温暖的瞬间,此刻都化作了笔下流淌的意象。
《讲台的守望》
方寸之地,非石非木,
是星火初燃的荒原。
稚语如泉,洗去蒙尘的铅云,
求知的眼,凿开混沌的冰面。
笔尖犁过,是沉默的春雷,
守望的根,深扎进无垠的夜。
待明日潮声再起,
看千帆竞渡,皆是星辰的碎片。
他写得很慢,每一个字都像从心湖深处打捞出来,带着沉甸甸的温度。写罢,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,仿佛卸下了某种重担。放下笔,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。目光落在纸页上,那些墨迹未干的字句,像是一个个小小的锚点,暂时系住了他漂泊不定的心神。
他起身走到窗边,推开那扇老旧的木窗。咸湿微凉的海风立刻涌了进来,吹拂着他额前的碎发。夜色浓重,远处灯塔的光柱孤独地扫过墨黑的海面,一闪,又一闪。白日里赵皓星的赞许,郑松珍的调侃,林小丽的惊叹,还有……黄诗娴那安静的目光,都在这寂静的夜色里变得格外清晰。
或许,他并非一无所有。至少,还有这片讲台,还有这些需要他的孩子,还有这间小小的、接纳了他的校园,还有……那束悄然照进他生命的光。黄海涛的警告眼神和叶水洪的阴影依然存在,但此刻,它们被这方寸之地的温暖和手中这支笔的力量,暂时逼退到了角落。
他需要这份力量。需要这讲台给他的尊严,需要这文字给他的出口。他转身回到桌边,再次拿起笔。海风的低语,木麻黄的摇曳,清晨校园的喧闹,还有心底那无法言说的、隐秘的悸动……都化作了新的冲动,催促着笔尖。
他换了一张纸。这一次,笔下的意象变得更加朦胧而温柔。
《海风中的微光》
海风携来咸涩的吻,落在木麻黄的叶尖,
沙沙,沙沙,是潮汐寄来的信笺。
晚自习的灯火,是渔港散落的星子,
沉浮于墨色的绸缎。
一缕炊烟,固执地升起,
缠绕着笑声,暖了清寒。
是谁的指尖,拂去夜露的微凉?
像流星划过,在暗礁的心底,
点燃一簇不肯熄灭的火焰。
纵然前路雾锁千重浪,
这微光……这微光……
最后两个字落下,武修文停住了。他怔怔地看着“微光”二字,笔尖悬停,一滴浓墨悄然坠落,在纸页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,像一颗凝固的心事。那“微光”是什么?是讲台上点燃的星火?是“国际厨房”里的炉火?还是……那双盛着星光的眼睛?
他不敢深想。心口处却传来一阵清晰而陌生的悸动,带着暖意,也带着一丝惶恐。
正在这时:“啪嗒!啪嗒!”
几滴冰冷的液体毫无预兆地打在窗棂上,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突兀。
武修文一惊,下意识地看向窗外。刚才还只是浓重的夜色,此刻竟已飘起了冷雨。雨丝细密,被风斜斜地吹着,打在玻璃上,蜿蜒流下。
几乎是同时,宿舍那扇老旧的木板门,突然被什么东西从外面重重地拍了一下!
“砰!”
那声音沉闷而急促,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紧的恶意,绝非风吹,更不像敲门!在寂静的雨夜里,如同一声猝不及防的惊雷!
武修文浑身猛地一僵!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,骤然停止了跳动!他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,动作太急,带倒了身后的椅子,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。
桌上的诗稿被带起的风掀动,那张写着《海风中的微光》的纸页,打着旋儿飘落在地,正好落在那滴晕开的墨迹上。“微光”二字被墨痕吞噬了一半,像被一只无形的脚狠狠踩过。
是谁?
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,如同蓄势待发的弓。昨夜海滩上黄海涛那冰冷的警告眼神,叶水洪那张被雨水打湿的狰狞纸条……无数冰冷的碎片瞬间刺破刚刚获得的片刻安宁,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!那噩梦,果然追来了!而且来得如此之快,如此嚣张!
他屏住呼吸,死死盯着那扇在风雨中微微震颤的门板,背脊绷得像一块冰冷的铁板,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后背。昏黄的灯光下,他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褪尽,只剩下惊疑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冰冷锐利。
窗外的雨,下得更急了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