穿过那道幽深如巨兽咽喉的拱门洞时,光线骤然一暗,随即又被一种更为汹涌、更为刺目的喧嚣和光怪陆离的景象淹没。
巨大的声浪如同实质的潮水,瞬间拍打在脸上,带着热烘烘的、混杂着金属腥气、焦糊味、奇异药香和汗臭的复杂气息,冲得人头晕目眩。脚下的黑玉路面延伸向前,宽阔得足以容纳十辆牛车并行,却依旧被挤得水泄不通。
云昭下意识地勒紧了缰绳,青骡不安地喷着响鼻。他脸上的黑纹在骤然涌入的喧嚣和空气中某种无形的、躁动的能量波动刺激下,如同蛰伏的毒蛇苏醒,皮肤下传来一阵密集的、令人牙酸的细微蠕动感,带来灼热的麻痒。他强忍着不去抓挠,目光却被眼前的景象死死钉住。
街道两旁,不再是永宁城那种规整的木楼瓦舍,也不是城外看到的那些野蛮扭结的岩石巨木楼。这里的建筑,高耸、怪异,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、冰冷的秩序感。
有的通体由暗沉沉的金属浇筑而成,表面布满粗大的铆钉和扭曲的管道,管道缝隙里不时喷出灼热的白汽,发出尖锐的嘶鸣;有的则像是用巨大的、半透明的琉璃块垒砌,琉璃内部光影流转,隐约可见人影晃动,如同封冻在琥珀里的生灵;更远处,一座塔楼拔地而起,塔身覆盖着无数细小的、闪烁着幽蓝或银白光点的鳞片状金属片,在阳光下反射出令人目眩的碎光,塔尖直指苍穹,顶端悬浮着一个缓缓旋转的、由纯粹光芒构成的巨大复杂几何图案。
人流更是光怪陆离。有穿着厚重皮甲、背负着几乎与人等高的巨大金属箱的壮汉,箱子缝隙里透出红光,随着他的步伐发出沉闷的“嗡隆”声;有罩着宽大斗篷、看不清面目的人影,斗篷下摆拖曳在地,却诡异地悬浮离地寸许,滑行而过,不留痕迹;几个穿着紧身短打、手臂上缠绕着发光纹路的年轻人,正围着一个悬浮在半空、不断变换形状的金属球体激烈争论,金属球体在他们手势指挥下发出刺耳的切割空气声。
“师……师傅!”烨涛的声音在巨大的噪音中几乎被淹没,他半个身子都探出了车窗,眼睛瞪得溜圆,嘴巴无意识地张开,指着前方一个正慢悠悠“走”过街道的庞然大物——那东西有着粗壮的金属腿脚,关节处喷着白汽,每一步落下都让地面微微震颤,它的“身体”则是一个巨大的、敞开的平台,上面堆满了闪烁着各色符文的矿石原石。“那……那是什么怪物?”
“呜哇!铁傀儡!这么大个儿!”楚槐也挤在窗边,兴奋地手舞足蹈,脸上是毫不掩饰的、乡巴佬进城般的惊奇,他指着那金属巨兽关节处喷出的白汽,“看那蒸汽!劲儿真足!比咱家拉磨的驴强多了!”他夸张地拍着窗框,唾沫星子都快喷到烨涛脸上。
然而,就在他兴奋地指点江山时,眼角余光扫过街角一家店铺门口悬挂的幌子——那幌子用某种半透明的丝线织成,上面流动着七彩的光晕,勾勒出一个古朴的丹炉图案,炉口还模拟着吞吐着淡青色的“丹气”。楚槐的声音极其短暂地卡了一下壳,那夸张挥舞的手臂在空中微不可查地僵滞了零点几秒,随即又若无其事地指向另一个方向:“嘿!快看那边!会飞的灯笼!”
月汐安静地坐在车厢内侧,金色的眸子平静地扫过窗外光怪陆离的景象。她似乎对那些悬浮的金属球、发光的纹路、甚至远处塔尖旋转的光之图案都无动于衷,目光最终落在街道中央地面上那些繁复的、微微发亮的银色线条上。那些线条纵横交错,构成某种巨大的、不断变幻的阵图,行人车马在其上穿行,阵图便随之亮起相应的路径,引导分流。她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,指尖无意识地捻了捻衣角。
守影人依旧蜷缩在车厢最深处,巨大的灰色斗篷将他裹成一个静止的、与周围喧嚣格格不入的阴影。他仿佛一块被遗忘的顽石,连呼吸的起伏都微不可察。只有偶尔从窗外射入的、角度刁钻的光线,才能勉强勾勒出他斗篷下摆边缘那布满刺青的手腕轮廓,枯瘦的手指搭在膝头,纹丝不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