番外一
飞机在金湾机场降落的节点,珠海的天空跟着降下又一场瓢泼大雨。
这里与香港相距不远,单华却还是第一次踏足。
他来得匆忙,一路充满大大小小的不顺利,在最后一程赶上了大雨,心里无数次暗骂脏话,问候了许多陌生人的妈妈。
推开航站楼门,身后还留存着冷气,带着厚重水汽的热空气便迎面扑来,一双无形的手般拂过皮肉,穿进发丝,透过衬衣,裹在身体的每一处。
放眼望去,是水洗过一样的蓝和绿,白云像刚从一部线条简单的动画片里飘出来,随意地新鲜着团在天边。
大滴的雨水砸落脚边,溅起的水花湿了鞋子的皮面。
单华几个大步走到接机的车边,拉开车门上了后座,短短几秒钟时间,已经满头满脸全都是水。
用手抹一把,水珠顺着手指滚下,淌过掌心,不知道是雨还是汗。
车子驶向五院,车窗左右两边的天空是迥异的颜色,有雨的一侧显出一种压抑的灰。
在下一个路口,司机打开左转向,径直驶入暴雨中。
下车后,单华用了少许时间,才搞明白心外科的方向。
穿过一段很长的走廊,他站在偌大的电梯里,随着人流走,因为个子高,所以一直被抵着肩膀推挤。
肩头被雨水打湿的布料在什么时候又干了,等他终于顺着箭头与编号找到辛荷的病房,看到匆忙进出的医护与患者家属,头上是亮着绿灯的“心外科”灯牌,拎着西装外套的手不自觉攥紧,手背上能看到明显的青色血管。
下午四点多,辛荷醒着,睡在靠中间的一张病床上,正面朝上,脸上扣着氧气罩,没什么表情,睁着眼睛看他自己的吊瓶。
看到单华以后,他显露出片刻的呆滞。
经过一段时间的迷茫,随之转为偏向冷淡的平静,看在单华眼里,还有些想不出他为什么会来的莫名其妙。
辛荷眨了眨眼,黑色的眼珠习惯性地转了转,微微抿起嘴唇,神态好像回到了十岁左右的时候,是一个标准的被宠坏的贵公子,只会在对着霍瞿庭的时候有一些好脸色。
而单华从伦敦出发,为了赶时间,经过两次转机才匆忙抵达,看到辛荷还清醒着没有动手术的当下,才好像挣脱了朦胧。
下一秒,辛荷问他:“你来做什么。”
“开会路过珠海。”单华眉头微皱,顿住脚步,“听余存说,你要做手术,就顺路来探你。”
“多谢你。”
单华刚回“客气”,辛荷就又说:“我不要人探病,而且马上要进手术房,护士也不许再见人。”
这是霍瞿庭车祸之后,他们的圈子里第一次有人同辛荷见面,辛荷离开香港那天,单华去送,也只看到他的背影。
隔着长长的通道,单华喊的“小荷”几乎有了破音,辛荷也没有回过头。
当下,他当作没听懂辛荷的逐客令,随手拉了把应该是陪护用的椅子,靠近辛荷的床边坐下。
“几点的手术?”
“九点。”说完,辛荷又补充道,“也许会提前,都说不准。”
“手术时间只有推后,哪会提前。”单华笑笑说,“你当医生不要休息?”
辛荷不置可否。
单华拿过他床头柜的手术通知单,正反面看了一遍,又拿出手机,搜索主刀医生的名字,很久没说话。
先忍不住的人是辛荷,他翻过身来,瞪着单华:“你看什么。”
单华放下通知单,道:“这医生是不是不太好,没经手过多少大手术,你住进来多久,他对你的情况了解多少?”
辛荷一副无所谓的态度:“差不多。”
又说:“你该走了。”
单华也用无所谓的语气说:“今天不忙,大概可以陪你做完手术再走。”
“不需要。”
“饿不饿?”单华自问自答,“哦,手术前应该吃不了东西,怎么办,给你做手术的医生那么差,可能职业生涯第一次遇到你这样的情况,要是他研究的兴致上来,几小时都不给你下手术台,岂不是饿也要饿坏。”
辛荷瞪着眼睛看他,单华继续说:“你说有没有这种可能?”
“死了就好了。”辛荷突然说,“你以为我怕死吗。”
单华有一会儿没说话,气氛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变得非常压抑。
过了好一会儿,辛荷听他好像笑了一下,接着用一种求知的语气道:“哦?我没见过不怕死的人,你是第一个,能谈谈这种大无畏的心态是怎么形成的吗?”
“单华。”辛荷闭上眼睛,“出去。”
“可以,你是不是把我们的手机号全都拉进黑名单?新手机号给我,我现在就出去。”
单华作势去拿辛荷的手机,被辛荷挡开。
“那你跟我去广州。”
单华顿了顿,伸出手去,想握住他搭在床边的手,最后只戳了戳辛荷的肩膀,语气也变得正经不少:“你需要做手术,为什么不讲?我联系到你之前的医生,他最近一直在广州开刀,大半年前就约好的,临时改不了,但是可以走后门加塞,去广州做手术,好不好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