接下来的日子,武修文像一根被绷紧到极致的弦。白天,他强迫自己将所有心力投注在课堂上,用更生动、更富有挑战性的方式点燃孩子们对数学的热情。他带着孩子们在操场用脚步丈量圆的周长,用竹竿和绳子画巨大的同心圆,用废弃的硬纸板裁剪研究圆周率……六年级两个班的数学课,成了海田小学一道异常活跃的风景线。连最初对他这个“空降兵”颇不服气、等着看他笑话的六三班数学老师林方琼,也不得不私下里对教导主任梁文昌嘀咕:“这小子……是有点邪门歪道!但别说,那些皮猴子还真吃他这套!劲儿头是起来了。”
武修文的教学能力,以一种极具冲击力的方式,在最短的时间内赢得了同事的刮目相看和学生们的真心喜爱。他走在校园里,总会有学生远远地就大声喊“武老师好!”,声音里透着亲昵。然而,只有武修文自己知道,这份表面的热闹和成功之下,是怎样一片暗流汹涌的焦灼。他像一个在悬崖边跳舞的人,每一步都踩在理智与冲动的边缘。每一次看到孙小胖穿着那件宽大的旧校服,沉默地坐在角落里,武修文的心就像被钝刀子反复切割。他尝试过几次,利用课间或放学的空隙,用最温和、最不经意的语气单独询问孙小胖。
“小胖,最近家里都好吗?”
“手臂……还疼吗?要不要老师看看?”
“要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,随时可以跟老师说,老师一定帮你。”
每一次,孙小胖的反应都如出一辙:身体瞬间僵硬得像块石头,头摇得像拨浪鼓,眼神惊恐地躲闪着,嘴里只会发出蚊子哼哼般的“没有”、“没事”、“谢谢老师”。那扇心门,关得死死的,透不出一丝光亮。武修文不敢逼得太紧,他怕适得其反,怕给这孩子带来更大的恐惧,甚至怕……会牵连到黄诗娴。每次询问无果后,那种无力感和愤怒就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,越收越紧。
而黄诗娴,似乎也在刻意回避着任何可能触及那个“雷区”的独处。在办公室里,她依旧会帮他整理散落的作业本,偶尔目光相触,她会匆匆递给他一个温软的笑容,但武修文能清晰地捕捉到她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、沉重的忧虑。当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时,空气会瞬间变得凝滞。她会立刻找借口离开——去洗手间,去教室看看,去帮郑松珍弄点东西……那种刻意的疏离,像一道无形的墙,将武修文所有想问出口的话都堵了回去。他只能看着她纤细却显得异常紧绷的背影消失在门口,心一点点沉下去。
唯一能让他稍作喘息,或者说,唯一能让他宣泄心中那团越烧越旺的郁结之火的,只有深夜。当整个校园陷入沉睡,只有海风不知疲倦地拍打着窗棂,发出呜呜的声响时,武修文才会拧亮桌角那盏昏黄的小台灯。橘黄的光晕只能照亮书桌一角,将他孤寂的身影拉长,投在斑驳的墙壁上,像一个沉默的、巨大的问号。
他铺开信纸,不是备课,不是写诗。笔尖在粗糙的纸上划动,发出沙沙的声响,如同他心底无声的嘶吼。他写下的不是优美的辞藻,而是冰冷的、近乎残酷的质问和推演:
“证据链:1. 孙小胖手腕新鲜淤伤(目击,形态:长条状,边缘肿胀,紫红——符合皮带抽打或棍棒伤?)。2. 黄诗娴异常反应:深夜洗衣(血衣?)、惊恐、回避、明显知情。3. 郑松珍及学生传言:黄海涛(诗娴兄)有暴力倾向,曾于事发夜在孙家附近暴怒施暴(对象指向孙小胖?动机?)。4. 孙小胖持续恐惧、沉默、拒绝沟通。——结论:家庭暴力嫌疑极高!施暴者疑似黄海涛!受害者:孙小胖。知情人/可能包庇者:黄诗娴及其家人?……”
每一个字落下,都像在心上刻下一道血痕。写到这里,他猛地停笔,笔尖悬在纸上,微微颤抖。包庇者?黄诗娴?这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,烫得他指尖发麻。他痛苦地闭上眼,脑海中是她温软的笑容,是她递来绿豆汤时纤细的手指,是她眼中那份让他心动的纯净善良……不!他不愿相信!可冰冷的逻辑链条却像铁箍一样紧紧缠绕着他,让他几乎窒息。
“动机?黄海涛为何针对孙小胖?孙家与黄家是否存在旧怨?孙小胖是否无意中触怒黄海涛?需进一步调查!突破口:1. 持续关注孙小胖状态(身体、情绪)。2. 尝试接触孙家(风险高!)。3. 寻找第三方目击者(学生传言可信度?)。4. 黄诗娴……她是否承受巨大压力?是否也是……受害者之一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