梁文昌又宽慰了两句,这才离开。办公室里的凝滞空气仿佛随着他的离开而流动起来。
赵皓星放下红笔,清了清嗓子,看向武修文的方向,语气带着一种实事求是的认真:“武老师,说句实在话,我们班那几个以前语文基础最差、连句子都写不通顺的男生,这次期中语文卷子,阅读理解题得分明显上来了。我私下问过,他们都说现在听数学课比以前明白多了,理解力好像也强了点。”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,“这跟你在数学课上坚持用普通话教学,肯定有关系。这点,我是看到的。”
这客观的肯定,没有华丽的辞藻,却像一块沉甸甸的基石,稳稳地垫在了武修文脚下,让他几乎要飘走的灵魂稍微落回了实处。他看向赵皓星,真诚地道:“谢谢赵老师。我只是觉得,语言是工具,工具顺手了,学东西才能事半功倍。”
一直沉默的林方琼,这时也转过了头。她没有看武修文,目光落在自己桌面的教案本上,手指无意识地捻着页角,声音不高,甚至有点生硬,却清晰地传了过来:“那个……王海涛的卷子,我刚才也看了几眼。后面丢分那几道大题,出得确实刁钻,知识点拐了好几个弯,别说学生,我看着都费点劲。基础部分,他掌握得……还行。”
这近乎别扭的点评,没有一句直接的褒奖,却像一阵微弱却不容忽视的风,吹散了武修文心头最后几缕沉重的阴霾。他有些意外地看向林方琼,对方却已经迅速地把脸扭回了窗外,只留给他一个紧绷的侧脸轮廓。武修文心头微微一动,涌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。竞争和质疑或许仍在,但这句近乎客观的“还行”,是来自一个资深同行某种程度上的认可。
办公室的气氛终于彻底松弛下来。压在武修文肩上的那座无形大山,似乎被同事们或直接或含蓄的几句话,悄然卸去了一角重量。他深吸一口气,带着咸味的海风钻入肺腑,竟也感觉不再那么冰冷刺骨。
放学的铃声如同救赎的钟声,终于穿透了压抑的空气。武修文几乎是有些脱力地收拾着东西,课本和教案塞进那个用了很多年、边角磨损严重的旧挎包。黄诗娴的动作比他快,已经拎着她那个印着卡通小鱼的帆布袋等在门口,眼神催促着。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教学楼,傍晚的海风裹挟着浓重的水汽扑面而来,吹得人衣袂翻飞。
“国际厨房”——也就是郑松珍和林小丽合租的那套离学校很近的小两居——此刻正弥漫着温暖的食物香气和女孩子们清脆的说笑声,像一个小小的、与外界隔绝的避风港。
“哎呀,我们的功臣回来啦!”郑松珍围着一条印满草莓的围裙,手里挥舞着锅铲,像迎接凯旋的将军,夸张地朝着刚进门的武修文喊道,“快!快!洗洗手准备开饭!今天小丽买了超新鲜的马鲛鱼,我亲自下厨,保证鲜掉眉毛!庆祝我们武老师大杀四方,把质疑的小人踩在脚下!”她一边说,一边麻利地把一盘清蒸得恰到好处、泛着油亮光泽的马鲛鱼端上小餐桌。鱼肉雪白,上面点缀着翠绿的葱丝和鲜红的辣椒圈,诱人的香气霸道地钻进鼻腔。
林小丽正端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冬瓜排骨汤从厨房出来,闻言笑着嗔怪:“松珍,你小点声!邻居该投诉了!”她把汤碗小心放下,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温和的笑脸,她看向武修文,语气真诚,“武老师,别听松珍瞎嚷嚷。不过……今天真的很替你高兴!刚才办公室梁主任说的,我们都知道了。”
武修文看着桌上丰盛的菜肴,听着她们爽朗的笑语,心头那股残留的寒意和屈辱感,被这浓烈的生活气息和毫无保留的善意一点点驱散。他扯出一个有些疲惫但真实的笑容:“谢谢你们。其实……没什么值得庆祝的。”话虽如此,紧绷了一下午的神经却在此刻感到了久违的松弛。
“这还没什么?”郑松珍把盛好的米饭“咚”一声放到他面前,米饭堆得像座小山,“看看你这脸色,白的跟纸似的!那个姓王的家长,纯粹就是没事找事,故意恶心人!他那点小心思,谁看不出来?肯定是松岗那边有人嚼舌根了!”她撇撇嘴,一脸不屑,随即又换上促狭的表情,凑近武修文,压低声音,“不过嘛……咱们武老师今天在讲台上临危不惧,被那么指着鼻子骂都没失态,这风度,啧啧,难怪有人心疼得不得了哦……”她拖长了调子,眼神意有所指地飞快瞟向正在盛汤的黄诗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