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诗娴盛汤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,耳根瞬间染上一抹薄红,像被晚霞吻过。她没接话,只是默默地把那碗盛得格外满、排骨堆得冒尖的热汤,稳稳地放到了武修文手边最顺手的位置。碗壁微烫,传递着一种无声的熨帖。
武修文心头微暖,他当然知道郑松珍指的是谁,也清晰地感受到身边那道若有若无、始终带着温度的目光。他端起汤碗,蒸腾的热气熏得他眼眶有些发酸。他低头喝了一大口,温热的汤汁裹挟着冬瓜的清甜和排骨的醇厚滑入喉咙,一路暖到胃里,也驱散了四肢百骸最后一点寒气。这沉默的关切,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。
“对了对了!”郑松珍扒拉了两口饭,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重大发现,眼睛亮晶晶地看向武修文,充满了八卦的兴奋,“昨天我帮你收拾办公桌抽屉找订书钉,你猜我翻到什么了?”
武修文心里“咯噔”一下,一种不妙的预感袭来。他抽屉里除了教学资料,就只有几本他闲暇时涂鸦心事的旧笔记本……
“诗!”郑松珍激动地一拍桌子,震得碗碟叮当响,“满满一本子的诗!我的天!武修文,没看出来啊!你居然还是个深藏不露的大诗人!‘海风吻过讲台,粉笔屑是未干的盐粒’……哇!这句子绝了!太有意境了!真的!”她模仿着朗诵的腔调,夸张又真诚,“风流才子!绝对的!以后就叫你‘风流才子武老师’了!怎么样?这外号响亮吧?”她得意地冲林小丽和黄诗娴扬了扬下巴。
“松珍!”林小丽又好气又好笑,“你乱翻人家抽屉还这么理直气壮!”
黄诗娴也忍不住笑了,眼波流转间,带着一丝惊讶和更深的好奇,悄悄落在武修文脸上。那目光清亮,像月光下的海面,清晰地映出他此刻的窘迫。
武修文的脸“腾”地一下红到了脖子根,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。那些在深夜无人时、对着窗外呼啸的海风和昏黄台灯写下的零碎心绪,那些隐秘的脆弱、迷茫和偶尔迸发的微小光芒,就这样被郑松珍大大咧咧地曝晒在饭桌的灯光下!他尴尬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,只能埋头猛扒碗里的饭粒,含糊地嘟囔:“什么诗……瞎写的……你别乱叫……” 心里却因为郑松珍那句“风流才子”和她眼中毫不作伪的欣赏,悄悄开了一条缝隙,漏进一丝微光。原来,那些无人问津的呓语,也有人觉得……好吗?
这顿晚饭在郑松珍喋喋不休的“才子”调侃和林小丽、黄诗娴偶尔的帮腔解围中,吃得格外热闹。胃里被温暖的食物填满,耳边是朋友们善意的笑声,武修文感觉自己像是从冰冷的海水里被打捞上来,裹上了厚厚的、吸饱了阳光的毛毯。窗外,酝酿了一整天的暴雨终究没有落下,只有海浪拍岸的声音,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清晰而富有节奏,不再是威胁的鼓点,倒像一种深沉的、抚慰人心的低吟。
风暴似乎暂时远去。然而,当郑松珍收拾碗筷,黄诗娴起身帮忙时,郑松珍眼角的余光不经意地捕捉到了一幕。黄诗娴站在武修文身后,借着去拿他身后柜子上纸巾盒的动作,目光却并未停留在纸巾上,而是沉沉地、一瞬不瞬地落在武修文微低着头吃饭的后颈上。那眼神复杂得让郑松珍的动作都顿住了——里面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温柔怜惜,像看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;可更深的地方,却翻滚着一种近乎尖锐的忧虑和不安,仿佛预见了什么可怕的风暴正在地平线积聚!那绝不仅仅是同事的关心,那分明是……深陷其中的人才有的眼神!是爱恋,更是恐惧!
郑松珍心头猛地一跳,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!她慌忙低下头,假装用力擦拭着碗沿,心里却掀起了滔天巨浪!天啊!诗娴她……她陷得这么深了吗?那浓烈到几乎要燃烧起来的担忧,是为了什么?难道……今天家长会的风波,还有后续?那个叶水洪,真的会做点什么?这无声的惊雷在郑松珍脑中炸开,让她握着抹布的手指都微微发凉。饭桌上温馨的余韵瞬间消散无形,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。这刚刚平静下来的海面之下,究竟还潜伏着怎样汹涌的暗流?
武修文对此一无所觉。他放下碗筷,满足地舒了口气,对身边这片温暖的港湾充满了感激。他抬起头,窗外深沉的夜色里,灯塔的光束穿透薄雾,执着地扫过漆黑的海面,照亮一小片翻涌的浪花,随即又被更广袤的黑暗吞没。那束光,微弱却坚定,像此刻他心中重新燃起的不甘熄灭的火苗。明天,又是新的一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