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诗娴的脸“腾”地一下全红了,手忙脚乱地想盖紧保温桶盖子:“就……就普通的老鸭汤!我自己炖多了,带来中午热热……”
“哦!老鸭汤啊!”郑松珍拖长了调子,眼神促狭地在黄诗娴和武修文之间来回瞟,故意扬高了声音,“我怎么记得某人昨天还在抱怨喉咙痛、有点着凉呢?这老鸭汤,清热润燥,降火气,啧啧啧,真是‘对症下药’,‘恰逢其时’啊!”
郑松珍故意把最后几个字咬得特别重。
林小丽也拿着饭盒走过来,抿着嘴笑,轻轻用手肘碰了碰郑松珍,示意她收敛点,但那看向黄诗娴的眼神里,也分明写着“我们都懂”。
黄诗娴窘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,她飞快地瞥了一眼武修文的方向。武修文正低头打开自己的饭盒,里面依旧是简单的白米饭和一点青菜。他似乎没听到这边的调侃,但那微微泛红的耳廓却泄露了他的情绪。
“郑松珍!你再胡说八道!”黄诗娴又羞又恼,作势要去拧郑松珍的胳膊。
“哎呀!救命!黄老师恼羞成怒啦!”郑松珍嬉笑着灵活地躲到林小丽身后,还不忘探出头来,“武老师,你评评理,我说错了吗?这汤难道不是‘雪中送炭’?这心意难道不是‘日月可鉴’?”
“我……我去食堂打点汤!”黄诗娴再也顶不住这火力全开的调侃,一把抓起自己的空碗,几乎是落荒而逃,冲出了办公室。走廊里传来她急促远去的脚步声。
办公室里爆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。武修文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,头埋得更低,耳廓的红晕却迅速蔓延到了脖颈。他扒拉着饭盒里的青菜,只觉得脸上热辣辣的,郑松珍那夸张的“雪中送炭”、“日月可鉴”像魔音一样在脑子里盘旋不去。那保温桶里逸散出的、丝丝缕缕的醇厚香气,此刻仿佛拥有了实体,沉甸甸地包裹着他,让他心跳如鼓,几乎无法呼吸。他清晰地感觉到,某种模糊而汹涌的东西,正试图冲破他一直以来的迟钝和压抑。
下午的语文课,黄诗娴站在讲台上,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清晰。她讲解着《凡卡》的结尾,分析着那个可怜的小学徒将希望寄托于虚无缥缈的乡下爷爷时,那种深入骨髓的绝望。
“……凡卡把那封承载了他全部希望的信,投进了那个永远不会有人为他开启的邮筒。‘乡下爷爷收’——这五个字,就是他沉入冰冷黑暗前,抓住的最后一点微光……”她的声音带着职业性的感染力,试图引领孩子们体会那份深沉的悲凉。
然而,目光扫过台下,她的大脑却突然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。她看到教室后排那个空着的座位——那是班里一个沉默寡言、家境特别困难的男孩小海的位子。今天他没来,听说是他那个常年酗酒的父亲又动手打人了。这空荡荡的座位,像一把冰冷的锥子,猝不及防地刺穿了黄诗娴努力维持的教学节奏。
她猛地想起了武修文。那个同样来自大山深处,带着一身落拓和倔强来到这里的男人。他此刻在隔壁班上课吗?他是不是也常常感到这种孤立无援的绝望?就像凡卡,就像小海?昨夜郑松珍那充满担忧的警告,还有叶水洪那张阴沉的脸,毫无预兆地在她眼前清晰浮现,交织成一个巨大的、令人窒息的阴影,兜头罩下!
“……黄老师?”坐在前排的班长,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女生,小心翼翼地举手,声音里带着困惑。
黄诗娴猛地回神,才发现自己已经停顿了足足有十几秒。整个教室鸦雀无声,几十双眼睛都担忧地望着她。她胸口剧烈起伏着,一种强烈的、近乎恐慌的情绪攫住了她。为了掩饰失态,她匆匆转身,在黑板上用力写下“绝望”两个大字,粉笔尖划过黑板,发出刺耳的“吱嘎”声,划破了教室里凝滞的空气。
“凡卡的绝望,源于他无法掌控的命运……”她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,却发现喉咙干涩发紧,指尖冰凉。刚才那瞬间的心悸,不仅仅是为了小海,更是为了那个悄然占据了心底最重要位置的身影。这份超出掌控的关心,这份无法言说的担忧,像冰冷的海水,瞬间淹没了她,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。她害怕他再次被命运的风暴卷走,害怕自己无力抓住。
放学铃终于敲响,像是救赎的钟声。办公室里的老师们互相道别,陆续离开。喧嚣褪去,只剩下收拾东西的窸窣声和窗外愈发清晰的海浪声。
郑松珍磨磨蹭蹭地整理着桌上的作业本,等到林小丽也背起包说了声“先走啦”,办公室里只剩下她和黄诗娴两人时,她才蹭到黄诗娴桌边,脸上没了平日的嬉笑,神情是少有的郑重。
“诗娴,”她压低声音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,“你……还好吧?”
黄诗娴正把一本教参塞进包里,动作顿了一下,没有抬头,含糊地应了一声:“嗯?挺好的啊。”
“别装了!”郑松珍轻轻推了她一下,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,目光紧紧锁住好友有些苍白的侧脸,“下午上课怎么回事?走神走得那么厉害,脸色也难看。还有中午……”她顿了顿,声音压得更低,“你对武老师……是不是真的……太上心了?”
黄诗娴的心猛地一沉,像是被戳中了最隐秘的心事。她倏地抬起头,撞进郑松珍满是关切和探究的眼睛里,那眼神仿佛能穿透她所有的伪装。一股强烈的酸涩和委屈毫无预兆地涌上鼻腔,她张了张嘴,想说“没有”,想说“只是同事关心”,可那些话却像沉重的石块堵在喉咙里,一个字也吐不出来。她只能仓皇地垂下眼帘,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,泄露了内心的惊涛骇浪。她紧紧攥着手中的帆布包带子,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