郑松珍看着她这副模样,无声地叹了口气,伸出手,覆在黄诗娴冰凉的手背上,轻轻拍了拍:“诗娴,我们是好朋友,我看着你呢。武老师人是不错,有才华,肯吃苦,李校长也看重他……可是,”她话锋一转,语气变得格外严肃,“你有没有想过,你们之间……差得实在太远了?他是山里的穷小子,你是我们镇上老黄家的宝贝女儿,捧在手心里长大的!你爸妈,你哥,能同意吗?还有……”
郑松珍的声音压得极低,凑得更近,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:“别忘了松岗那个叶水洪!昨天家长会他吃了那么大一个瘪,灰溜溜地走了,以他那睚眦必报的性子,这事儿能就这么算了?他会不会在后面搞鬼?武老师现在可是连个正式编制都没有啊!万一……万一叶水洪使点阴招,李校长也未必能时时刻刻护得住他!到时候,你怎么办?”
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,精准地刺在黄诗娴最敏感、最恐惧的神经上。家境悬殊的鸿沟,家人可能的强烈反对,以及叶水洪那张阴沉扭曲的脸所带来的巨大威胁……这些她一直刻意回避、不敢深想的现实问题,被郑松珍赤裸裸地摊开在眼前,带着血淋淋的残酷。巨大的压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,她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眩晕,脸色白得像纸,嘴唇微微哆嗦着,却一个字也反驳不了。
郑松珍看着她骤然失色的脸和眼中无法掩饰的惊惶,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,但心里也涌起浓浓的不忍。她用力握了握黄诗娴冰凉的手:“诗娴,我只是……不想看你一头栽进去,到时候伤得太深。你好好想想,啊?”她站起身,背起自己的包,“我先走了,你自己静静。”
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带上,隔绝了走廊里最后一点声响。偌大的空间里,只剩下黄诗娴一个人。窗外,天色不知何时已经暗沉下来,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海面,酝酿着一场新的风暴。远处传来沉闷的雷声,一下,又一下,像是敲击在人的心口上。海风陡然变得猛烈,带着呼啸声,疯狂地拍打着窗户玻璃,发出“哐啷哐啷”的声响,仿佛无数只冰冷的手在急切地拍打,想要破窗而入。
黄诗娴僵坐在椅子上,一动不动。郑松珍那些尖锐的话语还在耳边嗡嗡作响,每一个字都带着倒刺,刮得她心口生疼。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,越收越紧,勒得她喘不过气。她从未像此刻这般清晰地意识到,自己对武修文的感情,早已像这窗外的海潮,汹涌澎湃,无法自抑,也……无法回头。这份情愫,不仅暗生,更是在她毫无防备之时,已然长成了参天大树,根深蒂固。可这棵树,真的能经受住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吗?
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和心乱如麻中,她放在桌上的手机,屏幕毫无预兆地亮了起来,发出嗡嗡的震动声。那突兀的声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,惊得黄诗娴浑身一颤。
她有些僵硬地拿起手机,屏幕上跳动着的名字,让她本就沉重的心更是猛地一沉:是妈妈!
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,划过屏幕接通电话:“喂,妈?”
电话那头传来黄母带着明显担忧的声音,背景里似乎还有海浪的嘈杂:“娴娴啊,下班了吗?到家了没?听着风声好大,要下大雨了,记得关好门窗啊!”
“嗯,知道了妈,刚准备走呢。”黄诗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自然。
“那就好,那就好。”黄母应着,停顿了一下,语气里带上了一丝犹豫和小心翼翼的试探,“那个……娴娴啊,你哥今天下午在码头那边……好像看到你了?”
黄诗娴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,握着手机的手指骤然收紧:“看……看到我?在码头?”她的声音控制不住地绷紧。
“嗯……”黄母的声音更低了些,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意味,“他说……看见你坐在一个男老师的自行车后座上?那个男老师……是不是就是上次你伯母在菜市场听人提起过的,那个……松岗那边落聘过来的武老师啊?”
轰隆!
窗外一道刺目的闪电骤然撕裂了昏暗的天幕,紧接着一声惊天动地的炸雷仿佛就在头顶炸开!惨白的光瞬间照亮了黄诗娴毫无血色的脸,也照亮了窗外被狂风吹得疯狂摇曳的棕榈树影,如同鬼魅乱舞。
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巨手攫住了她的心脏!哥哥看到了!妈妈知道了!他们这么快就知道了!他们会怎么想?会怎么说?会怎么反对?无数可怕的念头瞬间挤爆了她的脑海!她张着嘴,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,竟发不出一点声音来回应电话那头母亲关切的询问。
就在这极致的惊恐和失语中,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窗外那扇被狂风骤雨猛烈拍打的玻璃。
“啪!”
一声清晰到诡异的轻响!
一张被雨水瞬间打湿、显得皱巴巴的纸条,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拍在了湿漉漉的玻璃窗上!纸条一角被雨水洇开,墨迹有些模糊,但那三个用粗黑墨水写成的字,却在闪电的惨白光芒下,显得无比狰狞,如同烧红的烙铁,猛地烫进了黄诗娴骤然收缩的瞳孔里:
叶水洪!